作者:沈 美 娟
1935年11月1日,在国民党六中全会期间突然发生震惊中外的刺汪 案件之后,军警宪特们如同炸窝的蚂蚁,在南京、上海等地四处搜捕与 此案有关的人员。
直接行刺的“晨光通讯社”记者孙凤鸣当场被卫士击 中要害,送医院抢救无效死亡后,不久,孙凤鸣的妻子崔正瑶和“晨光 社”成员张玉华,以及与“晨光社”关系密切的中共党员陈惘于、南京钟英中学校长李怀诚等均被拘捕,杀害。
后来,资助并支持这一行动的反蒋人士王亚樵也遭到了特务的暗杀。但是,此案的组织者、主使人华克之却一直未被捕获。
当时,身为军统上海法租界行动组长的沈醉曾率特务前往上海赫德 路的华克之家中进行搜捕,并埋伏了三天三夜,除搜到一些无关紧要的 信件和两张模糊不清的照片外,根本未见到华克之的踪影。
后来,军统 头子戴笠派人四处张贴通缉令,悬赏重金10万捉拿华克之,同样一无所 获。有人说,案发后,华克之即去了苏区;有人说,华克之一直在上海 活动,来无踪,去无影,敌人就是抓不到他。
其实,华克之是在西安事 变发生之后才去延安的。在这之前,他一直往返于香港、上海之间,为营救被捕人士,为资助死难志士的家属而奔走……
1985年夏天,笔者有幸在北京西郊的中央某部宿舍拜访华克之老 人。这位销声匿迹大半个世纪的神秘老人,中等身材,面目白净而清 癃,尽管他已年逾八旬,却依然思路敏捷,口齿清楚。当笔者问起他当 年怎样躲过敌特追捕时,他习惯地拢了一下满头的银发,即兴致勃勃地 向笔者叙述了几桩与敌人周旋,脱离险境的往事……
由于长期从事秘密工作,华克之从来不照相,连当年沈醉在其寓所 搜得的两张照片也不过是事先布下的迷魂阵。照片上的人根本不是他和 他的妻子,而是他特意找来的两张不知何年、何月、何人照得不清楚的 废照片。
当然,凡事都有个例外,尽管他从不照相,但那一次他却不得 不去照。
那是刺汪案发的前两天。黄昏之际,华克之陪着被他们称为“四 弟”的孙凤鸣信步登上了南京玄武门城墙。因为华克之第二天就要离开 南京护送孙凤鸣的妻子、侄子去香港。而孙凤鸣却抱定必死的决心要在 两天以后的国民党六中全会上行刺蒋介石。这无疑是他俩最后一次并肩 散步了。
此时,秋风习习,落叶飘零,夕阳已隐入天幕,只有天际还剩下一 片血红的晚霞。修伟潇洒,白皙英俊的孙凤鸣英姿勃勃地伫立在墙头, 深情地俯瞅着东面那烟波荡漾的玄武湖。那神情,那气势,大有“风萧 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英雄气概。
华克之站在孙凤鸣身后,久久地望着孙的背影,心里一阵阵地绞 痛。作为“大哥”,他多么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这位平时少言寡语、腼 腆得像个大姑娘似的“四弟”去送死啊?
他何尝不知道“四弟”年仅二 十五六岁?
他何尝不清楚“四弟”还有一个年轻美貌且新婚不久的妻 子?
但此时此刻他却不能不让他去行刺,去送死。他们策划了一年多的 刺杀蒋介石的“博浪一击”行动不能再往后推了,必须借国民党六中全会之机,背水一战。
因为,王亚樵、陈铭枢等人资助他们成立“晨光通 讯社”之始,就是希望他们尽早除掉对日寇持不抵抗政策的蒋介石。
他 们在国民党五中全会之际,因签证晚了一步,未能得手;后来准备在蒋 介石由南京去庐山途中行刺,又因警卫森严,无法接近而告吹。
两次失 手之后,陈铭枢等人认为他们成不了大事,不再给予经济援助。“晨光 通讯社”眼看无法维持,故必须要在六中全会上除掉蒋介石。
孙凤鸣本人亦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发誓要亲手除掉蒋介石。尽管 华克之曾多次想另外物色杀手,代替孙凤鸣去行刺,但均遭到了孙凤鸣 的反对。
因为,日寇入侵东三省之际,搞得孙凤鸣家破人亡。一 ·二八 事变时,孙凤鸣怀着国恨家仇参加了十九路军。不料,又因蒋介石的不 抵抗,十九路军被迫撤出上海。此事更激起孙凤鸣对蒋介石的仇恨,他 认为蒋介石不除,国将不国。
所以。1934年初,华克之等酝酿“五步流 血”的“博浪一击”行动时,孙凤鸣即自告奋勇地要求承担这一行刺任 务……
此时此刻,华克之仿佛又听到了孙凤鸣吟诵过的《宝剑诗》,“…… 可使寸心断,不可绕指柔”。他不禁深情地拍了拍孙凤鸣,希望在诀别 之际能多听听他的声音。
不料孙凤鸣转过脸来时,眼里竟噙满了泪水, 并吞吞吐吐地说:“大哥!我,我有个要求,不知道能不能行?”
面对这位不久即将离开人世的壮士。难道还能拒绝他的什么要求吗?“说吧,四弟。”
“我,我想咱们兄弟四人在一起照张合影。”孙凤鸣说完便腼腆地低下了头,仿佛做了什么错事似的。
华克之未料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不由一怔。孙凤鸣看了他一眼 又接着说:“不过,如果有危险的话,那就算了。”
“不,不!我们马上找玉华和坡光,这就去照。”华克之当然清楚这 样做将会给敌人留下把柄,但他又怎能拒绝孙凤鸣这最后的要求呢!
当晚,他们去南京新街口照相馆照了张快相。分别时,孙凤鸣激动 得像个孩子似的说:“这下好了。我死后,三位兄长也能常看到我的容 貌了。”
能让孙凤鸣得到一点安慰,华克之心里也高兴,但考虑日后的工作 和其他人的安全,他第二天一早就去照相馆把照片和底片全取了出来, 带往香港,准备事情平息后,再分给其他人。
他这一步棋还真走对了。 因为事发不久,特务们不知从哪里得知他们曾在新街口照相馆合过影, 派了几个特务把照相馆搜了个遍。当然,敌人一无所获。所以,敌特很 长时间不识华克之的真面目。
由于叛徒谷子丰的出卖,许多人被捕,华克之的身份,与此案的关 系以及外貌特征亦为敌特所知。敌特悬赏5万大洋缉拿华克之,但这并 不能阻止华克之营救战友,募捐资助死难者亲属的活动。
为了迷惑敌特,华克之除了经常迁移住址,更换姓名外,还去香港 的一位牙科医生那里,给自己原本凹进去的上牙上又配了一排假牙;到 眼镜公司给自己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眼配了一副很厚的平光镜。
他谎称自 己是“明星公司”的演员,正在扮演一个戴眼镜的大跳牙的角色。医 生、店员皆信以为真。每次外出,华克之就把假牙一安,平光镜一戴。 这样整个脸都变了形,即使是最熟悉的朋友,也难认出他来。所以,他 能够自由自在地在敌特眼皮底下过来过去。
不过有那么几次,他的处境也真够悬的。
一次,他的老朋友胡允恭 东渡日本之前。特去他在上海法租界青年会附近的寓所辞行。华即请胡 到青年会旁的一个小餐馆吃饭。正巧胡的一个姓周的老同学在青年会任 职,胡即提议让周一道进餐。华克之一向重义气,认为朋友的朋友也就 是自己的朋友,便欣然同意了。
席间闲谈之际,华克之无意中冒出了一 句英语,姓周的顿生疑窦。因为华克之当时没有化装,只穿件蓝布袍 子,戴顶灰黑色的圆形毡帽,看上去像个土气十足的小商贩,此时嘴里却念出了英语。
饭后,姓周的邀胡允恭到青年会的宿舍小坐时,问道:“刚才这个老夯土头土脑的,怎么会讲英语?”
胡一时疏忽,脱口说道:“你别瞧不 起人,他是金陵大学英文系毕业的,身上穿的还是'龙袍’呢!”
当时 上海人都知道,“龙袍”是指十九路军在福建成立人民政府时统一做的 袍子。
话一出口,胡顿感失言,连忙转移话题。分手后,他深感不安, 立即返回华克之寓所,将刚才的事告诉了他,劝他赶快转移。华克之当 即离开了寓所。胡允恭却因此而被捕入狱。因为那姓周的早已沦为了特 务,胡允恭却一无所知。
还有一次情况就更加危险了。那是刺汪案发的一周年之际,为纪念 死难的战友,华克之亲自写了份《告全国同胞书》,揭露蒋介石的不抵 抗罪行,指明刺汪案既与共产党无关,也与王亚樵无关,而是几个爱国 青年所为,其目的在于刺杀蒋介石一人。汪精卫被刺,纯属孙凤鸣临时 决定所致……
华克之把《告全国同胞书》印了上百份,四处散发,并分别给毛泽 东、蒋介石各寄一份。
该文寄出不久,他又募捐了一笔钱,准备返回上 海给死难者和被捕人员的亲属送去。这一次他更加谨慎了,不再与案件 无关的友人来往,也不坐客轮,而是租了怡和轮船公司货轮上的一个舱 位。
他这次没戴眼镜,只套上假牙,剃了个光头,再在阳光下狠晒了几 天,把白皙的皮肤晒得黝黑后,才换上一身苦力穿的短裤褂。扮成押货 的苦力,随货船由香港去上海。他以为货运码头会比客运码头搜查得松 一些,更容易过关。
没想到,货船一靠上海货运码头,就见有一队宪兵 警察持枪荷弹地站在岸上,密切注视着从船上下来的每一个人。见此情 景,华克之便躲在自己租的货船里装成点货的样子,直到装卸工上船搬 货,他才扛上一麻包货物,随着装卸工一起上岸。
上岸后他并不急于走 出货运码头,而是夹在歇息的苦力中间,像他们一样坐在货包上抽着烟,静静地观察环境。
他不但发现货运码头上有流动的巡逻宪兵,而且 货场出口处站着4个宪兵。此时他心里明白, 一个人往外走是危险的, 就在货场上帮着堆放货物,直到装卸工收工时,才随着人群一起往外 走。
在出口处门岗旁的墙壁上,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一张缉拿他的通缉 令。白纸黑字,清楚地写着:刺汪案之要犯华克之,30岁左右,中等身 材,面目清瘦……若发现并拘捕者,付大洋10万元……
他没想到因为那份《告全国同胞书》,他的身价由5万元增到了10 万元。
他不禁一笑,随着装卸工们大摇大摆地走出了码头,脱离了危 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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